一树百枝千万结,更应熏染费春工。
知道法源寺,是因为李敖。
真正感兴趣,是一次在电视上看了田沁鑫导演的《北京法源寺》话剧片段。
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国史。
说实话,很震撼!
但去法源寺,不是为了历史和艺术珍品,是为了丁香。
花开有时。寺四季都在,但丁香只在四月绽放。
肖复兴老师在《京城花事》中写道:
“过去,老北京有个顺口溜:崇效寺的牡丹,花之寺的海棠,天宁寺的芍药,法源寺的丁香。……老北京人赏花,讲究的是赏花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要连带出北京自己悠久又独特的历史和文化的味儿来。就跟讲究牡丹是贵客、芍药是富客、丁香是情客一样,每一种花要有一座古寺依托,方才剑鞘相合,鞍马相配,葡萄美酒夜光杯相得益彰。
“丁香盛开的时候,法源寺花香四溢,人流如鲫。可以说,是如今四大名寺花事繁盛中硕果仅存的一座寺庙。”
所以,我决定在海棠花溪之后,再“邂逅”一场丁香花事。
丁香是柔弱、婉约的植物,开在暮春,人们往往因伤春而视之为“愁品”。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丁香是美丽高洁、愁怨易逝的象征。如晚唐李商隐的“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南唐李璟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等等。
“雨巷诗人”戴望舒在《雨巷》中,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撑着油纸伞,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与古典诗词里雨中丁香结愁心的意象一脉相承。
佛寺又怎么会栽满这种愁怨的植物呢?
相传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成佛,但中国西部的气候不适于菩提树生长,因此,西部的佛教弟子就把形似菩提的暴马丁香代替菩提树,称为“西海菩提树”,成为佛教圣树。
纤巧灵秀的丁香,在法源寺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寺内的丁香花已经开满了枝头,姿容娟柔、玲珑隽美,紫色的、白色的,一团团、一簇簇,云雾一般,包围着大雄宝殿,映衬在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之下,暗香盈盈,沁人心怀,显得格外淡雅清幽,别有一番意境。
法源寺“香刹”“繁花之寺”果然得名不虚。
丁香因法源寺而更显素艳圣洁,法源寺因丁香更显超拔脱俗,古韵悠悠。
后院中那两株乾隆爷亲手栽下的西府海棠,却过了繁花似锦期,树下已是落英成泥。
一年一度的丁香诗会两天前刚刚结束。
据记载,法源寺的丁香种植于明代,而在明清两代又以花事闻名,先是海棠,后是丁香。丁香盛放时,满寺繁花,香气郁馥,被誉为“香雪海”。
每逢这时,寺庙僧人就会准备好素斋,摆好茶具,邀请文人雅士踏着春光而来,赏花吟诗,举办“丁香诗会”。
清代大儒纪晓岚、洪亮吉、龚自珍、林则徐和 的宣南诗社,都在法源寺留下过诗篇。
年甚至出现过“百人丁香诗会”的盛况。
“丁香诗会”的香雪雅韵延续了几百年。
至今每临花汛,仍有不少文人雅士慕名而来,在此流连吟咏、抚琴击磬。
(“岁寒三友”图片来自网络)
年春,徐志摩、林徽因、梁思成等陪同印度诗人泰戈尔到法源寺赏花,据说徐志摩情难自抑,作了一夜的诗。
当时泰戈尔、徐志摩、林徽因在寺内留下了一张合影,被称为“岁寒三友”:林徽因清馨淡雅若“梅”,泰戈尔沧桑坚韧似“松”,徐志摩清癯飘逸如“竹”。
无缘一睹“丁香诗会”盛况,却与一年一度的“丁香茶会”不期而遇。
法源寺也是现今中国佛学院所在地。
二十年前,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与传印长老商量,邀请日本里千家流派的茶道老师来中国佛学院教授正宗里千家茶道课。“丁香茶会”成为一年一度的禅茶盛会,这一传统持续至今。
“里千家”是日本茶道 的流派之一,拥有余万成员,与日本传统佛教宗派渊源深厚。它以茶道为纽带,促进与发展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先后在北京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南开大学等地开设了茶道课程。
今年中国佛学院的“丁香茶会”如约举行。级本科班学僧在即将毕业之际,备素斋,开茶筵,供养三宝及师长,答谢十方。有百余人莅临共赏。
法源寺不大,人不少。参加茶会的来宾安静签到,井然有序;看花的游客静静拍照,不敢高声语,连脚步都是轻的。寺内听不到一点嘈杂喧哗之声。
在花团锦簇、茶香氤氲中,学僧们为来宾点薄茶一碗,质朴、静寂的茶风,就如寺内此时的氛围一般,幽香弥漫,远离尘嚣。
而出了山门,是一个车水马龙、人流熙攘的世界。我的心,却一直停留在寺内的宁静幽香里。
大多数丁香花都是四瓣的。坊间传说,找到五瓣丁香,就能找到幸福。
川端康成《花未眠》里写道:“美在于发现,在于邂逅,是机缘。”
在春天,有缘“邂逅”这一场花事,即使找不到五瓣丁香,也是幸福的吧!
正如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里说的:“人生没有什么好坏,只有‘在那一季里什么东西是好的’的问题。如果我们抱着这种生物学的人生观念,循着季节去生活,那么除自大的呆子和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之外,没有人会否认人生确是像一首诗那样的生活。”
循着季节去生活,到一个地方,赏一种花,算是诗那样的生活吧!
无计留春住。
但有了这独特的记忆,足以慰春风了!
秋藤子视觉纪·岁时记
相遇时光深处
拾花随风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