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院
文
云止于水
于前年秋天得一小院,暂时作为午憩之所。小院平起平坐在依山而建的几排房屋之间,并无特殊。但院里有几棵树,远远就可以看见高出屋顶的蓊郁枝叶,恰是这几棵树,让人心生欢喜,有了来的意愿。
最初见它时,里面荒芜一片,东边的冬瓜、南瓜秧和叶子铺满了一大片地,墙边有花椒树、香椿树,还有细细长长的枸杞枝,淡绿的叶子上,给虫子咬得斑斑驳驳,一朵朵耳坠般的小果实排在细长的茎上,令人想起印象派的画。拉拉秧五角形的叶子缠绕在树干和藤蔓之间。东窗下,是一棵流苏,已有碗口粗细。葳蕤的枝叶,遮掩着窗户,身形高出瓦檐,朝向苍穹。不远处是一棵核桃树,叶子居然有巴掌大,树干光滑细腻。斜对过是一株葡萄,架在呈三角撑开的木头上,绿绿卷卷的蔓,似乎随时会抓住一根树枝,然后顺着树枝攀援到树上,再抬起头看远处连绵的群山。叶片间有两三穗葡萄,碧绿圆润,大小不一,午后到来,它们藏在绿荫光影中,每一粒似乎都在与你对视。
西边也是一棵流苏,高高肥肥,美人般玉立着。和流苏紧紧相依的是一棵石榴树,细碎的叶片间,有七八个圆鼓鼓的青石榴,柔软鲜红的花瓣零落后,下面厚厚的花苞长到了石榴头部,果实结成了,花仍在微笑。二树高低错落,恰似侍女。
五月左右是流苏的花期,早已过去很久,有些遗憾。心想第二年花开时,若有月光的晚上,于花树下小酌,定是妙不可言。
冬去春来,又到了花开时节。在路上,远远就可看到红屋檐上如云如雾的一片,每一次都怀着向往之心来,依依不舍去。小院因为熟悉的草木,陌生之中凭添了几许亲切。
推开门,极淡的香气飘忽而来,似是迎接,似是验证,熟悉的气息轻轻浮动在绿叶间,不觉间沁入了呼吸,有意去嗅,却又缥缈,真是“着意闻时不曾香,香在无心处”。
花开的每个午后,在清风拂面中回去,像是在半天的劳碌之后,与故友重逢。被窖藏的芳香袅袅而来,需仰望方可看到满树银白,天空湛蓝,雾凇一般的洁白花朵在湛蓝天色中更加洁净,风轻轻吹拂,微漾着的芳香弥散四面八方。
西边的流苏树下是一盘石磨,长久不用,依然是沉厚安然的样子。当年,谁曾经围着磨道,一圈一圈行走,细腻的玉米糊从缝隙里挤出来,慢慢淌满了整个磨盘。封印的时光,人语喧闹,一片乡村生活的景象恍惚一下子打开,再细看,却杳无人影。岁月吞吐了流年,曾经相亲相爱的人已各奔西东,曾经咿呀学语的幼童早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再也不会回来,只有这老屋,这院子,这一树树春生夏茂秋凋冬肃的草木记得。换一个陌生人,独对满树灼然的白花,所有的当下,翻过去就再也不会重来,所有的旧梦做过了再也不会重温。
索性爬到石磨上,光影闪烁在绿叶白花之间,如烟似雾,流溢着的朦胧之美。细看每一朵花,四个修长花瓣,宛如一个“十”字架,一朵朵挤在一起,一簇簇连成一片,闭了眼,恍惚浮在云端之上,给清雅的花香托浮着。一刻的沉醉,疲倦随之烟消云散。香气就是一种幻境,飘飘忽忽,若有若无,无形之间就治愈了伤口。
和西边的流苏长在一起的石榴树,嫣红的花朵透过缝隙,给素雅的风景染上几分热烈。木窗户开着,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暗香浮动。听说花木是院主在外劳作时,得几株别人丢弃的小苗,看着喜欢,拿回来栽在两扇窗户之下。一别经年,它们默默生长,默默等待,都已经枝繁叶茂,可赏花、可闻香,可纳凉,可是那人却再也不回。
她说:“很多年都去不了一次,对这房子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倒不如你经常来,不知不觉就有了感情。以前院外是土路,大门两边有紫丁香,春天,花开了,满满都是香气。”可惜的是,整个街道全变成了水泥路,再也没有随风摇曳的花香,在院外等你来了。
喜欢曾经的街巷和胡同,沙土路,落雨的日子,满是泥泞,在干净的地面上,脚底的印痕就拓下来。靠墙的一边,可以种上喜欢的花草,我曾经在院墙外栽了一株白丁香,花开得特别紫,还会有五个花瓣的呢。根深盘旋地下,即使割了花茎,来年还会发出新枝。春天,常常会有站在地面上的燕子,低头和泥衔来筑巢。路边四处都是青草,还会有叫不上名字的小花,星星点点,还会有小蚂蚱,夏日花蝴蝶翩翩飞在花草间。
后来,乡村建设,小胡同也铺了路。很多草木种子深埋在了厚厚水泥路下,白丁香永无再开之日。每一次回家,看见光秃秃的胡同,眼前总是浮现出花花草草生长的样子,徒然叹息。
老光阴之美,只能在记忆中了。
院子里,东窗户下,流苏和核桃树下栽了一大片韭菜,韭菜间藏着一些小醡浆草,淡*细碎的花朵,小巧精致的叶片,只是根又长又韧,很难拔除,也和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生生不息。春天里,沉睡了一冬的韭菜冒出紫色的芽,几天不见,已是高高低低的淡绿新*,如麦如兰,生机勃勃。到夏日,不大割的韭菜,长出苍绿的长茎,开出一朵伞状的花朵,每一朵花都由无数朵小花组成,各是五个花瓣,洁白如玉。
躺在小小的木床上,虚室生凉,木窗户外,绿叶随风,树上鸣蝉叫得欢。秋日,听到的是“吱吱啾啾”、“叽叽喳喳”的各种鸟鸣,看不见,但知道许多鸟儿就和你在一起,浅浅的睡梦里满是清凉。这极短暂的午休时光,是漫长一日里,属于自己的时刻,起身,锁门,离开,又是紧张忙碌的开始。
“山深熟石榴,向日便开口”,不知不觉,石榴已由绿色渐变为橘*殷红,有的张开嘴,露出一怀晶莹红润。去年,不断把裂开的石榴摘下来,掰开,微凉的石榴,淡淡的甜,一直吃到初冬。皱了皮,干了壳的石榴,剥开来,还是晶莹玉润,甘甜可口。
初冬,几场寒霜,满院都是落叶,扫起来,堆积在树下,韭菜之上。于是,整个冬季很少去小院了。
转眼,又是春三月,推开黑色的木大门,仿佛又见到洁白的流苏开满了花树,树下落了一地,满院都是流动的暗香。于是开始期待花开的日子,月色下,再一次浮在梦境里。
编辑:高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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