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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全景视觉)
汪天艾/文
年,两位20世纪法语世界最重要的作家——普鲁斯特和纪德——初次见面,两人的第二次当面交谈则一直推迟到了年。从年的初识到年普鲁斯特去世,三十年里两位文学大家至多有过零星几次会面和寥寥二十余封通信,收录于今年春天刚刚出版的中译本《追忆往还录》中。
一
这一切都是从普鲁斯特为《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苦苦寻求出版商开始的。
年10月,普鲁斯特接连写了两封信给出版家加斯东?伽利玛请求会面,并将取名为《追忆似水年华》的几本手稿交给他希望可以在新法兰西评论社付梓。书稿随即来到了编委会的关键人物纪德手中。纪德勉强忍过了开头10页对一场辗转反侧的失眠的记录,又信手翻到第62页,读到对一杯茶连绵不绝的描述段落,觉得这本书实在太无聊,礼貌地退了稿。
收到退稿的普鲁斯特转向格拉塞出版社,这家出版社的创始人贝纳尔?格拉塞最早启用了由作者负担一部分出版费用的自费出版制度。《在斯万家那边》正是以作者自负盈亏的方式出版的,格拉塞直到签完合同甚至没有读过这部厚厚的书稿。年末,这部鸿篇巨制的第一册问世,一切忽然有了转机,纪德也在同僚的敦促下重读此书,承认当初的判断过于草率。年1月,纪德代表新法兰西评论社编委会给普鲁斯特去信致歉:“拒绝这部作品是新法兰西评论社最严重的错误——(我深感羞愧因为我对此负有重大责任),这是一生中最刺痛我、令我感到遗憾后悔的事之一。”两人的通信“往还”正是从这封信开始的。
阅读普鲁斯特年写给纪德的数封信,恍若发现了从《追忆似水年华》里遗失的句子一般令人欢喜。在收到纪德写来的那封留名出版史的致歉信之后,他的激动跃然纸上:“小的快乐,被记忆从尘封往事里随机抓取而来……如同在特定天气,特定时刻吃了一串葡萄。我记得很清楚:被您读到的快乐。我跟自己讲:我的作品若在新法兰西评论社出版,他很可能会读到。我记得就是那串新鲜的葡萄让我抱有希望,希望战胜始终没人回应电话的烦恼,诸如此类。”
这封回信里,普鲁斯特的语调浸透出小心翼翼的欣喜,词语之下隐隐流动着一种疲惫不堪的迟疑。这位不世出的文学天才在当时当刻对自己的才华与独特性却是无限质疑的。早在年他公开宣称自己要致力于写作的时候,在巴黎小文化圈乃至更广阔的读者眼中,普鲁斯特不过是个在报纸上事无巨细地描写日常风俗见闻或者做些还算不错的调侃式仿作的作者。他确实热衷且善于复制当时那些在法国已经名噪一时的作家,在他看来,有意识的仿作是为了在此之后“重新拥有独特性”。然而,摸索独特性的历程却格外曲折,其间屡屡陷入困境,如作家自己所言:“我发现我处在困境中:极想说出之事不能尽其所有一举说出,或者,由于缺乏那种极想说出之事,再加感受力减退,这也就是才能的崩溃”。
二
29岁那年,普鲁斯特开始写作后来在他逝世后32年结集成《驳圣伯夫》出版的文章。在这些以某天上午与母亲的谈话作为阐述模式的记忆碎片里(这部书最初的名字恰是《一天上午的回忆》),普鲁斯特清空了脑海中既有的对文学的知识积累,转而采用更加直白的方式顺应自己的感官(“智力所提供的真相似乎并不真实”,他想。)当飘雪的冬日,一块浸过茶水的面包把多年以前乡下夏天清晨带回他的眼前,连同其间的幸福时刻一道连绵复现,他意识到,生命里每一个逝去的小时,都在当时当刻寄存隐藏在了某个物质对象里,香气、声音、一道光……时间能否失而复得,全取决于能否有足够的运气发现和重遇那个物质对象。就这样,他混乱而迟疑的写作世界逐渐有了形状,找到一种可行的文字铺陈形式可以承载他对重建过去的执迷。而《驳圣伯夫》里的碎片在此后的十几年里生长成为七卷本的沉默巨兽。
年冬去春来的几个月里,普鲁斯特与纪德频繁通了十几封信,前者甚至在某个没有记录下日期的春日寄去了一束拉舒姆花店的玫瑰,附上的信笺只有短短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您还一直那么悲伤吗?”那段时间过去之后,一切又像突然的开始一样戛然而止。下一封信的日期兀地跳至年11月,相隔一整个世界大战,欧洲面目全非,现代人的焦虑彻底降临,而信中的普鲁斯特却好像一点没有改变,似乎还愈加寡淡起来:“诚然,在离群索居的生活中,精神上也好,现实中也罢,我已习惯于什么都不爱。而我和您的友谊却牢不可破(……)”
纪德与普鲁斯特之间的关系可谓充满悖论。二十世纪初的巴黎文学圈小虽小,这两位却仿佛活在截然不同的星球。纪德自述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普鲁斯特被公认为“全巴黎最难懂的人”;纪德喜好出游,常年不在巴黎,普鲁斯特常年饱受疾病折磨生命最后十几年几乎足不出户。同样的历史时期和个人状况让他们有过许多雷同的经历,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所写作品中异远大于同,两人与周遭世界所维持的关系、表达大大小小观点的方式都极为迥异,但是这样的不同却并没有影响他们相互的仰慕与深刻理解。
三
从现存的书信里,我们读到的更多是普鲁斯特对纪德及其作品(尤其是《梵蒂冈地窖》)的执迷,纪德的回应似乎寥寥,然而《追忆往还录》书末收录的两篇纪德关于普鲁斯特的书写如同隔空对白弥补了这一遗憾,令人猛然发觉静水深流一般的理解。在年春天写给安日尔的信中,纪德点出阅读普鲁斯特就如同近视的人第一次戴上眼镜,世界从此变得不同,这会使人对生命的感知变得充盈丰富起来。近一个世纪的时光荏苒反复验证了纪德的判断,出版已逾百年,普鲁斯特经久不衰的魅力正是来自他专注的目光,几乎是引领着人们去重新审视世间万物,聚焦一个又一个瞬间,将记忆的脉络和情感的丝缕一道一道拨开,细节突然被放大,纷繁的感觉蜂拥而至。《追忆似水年华》洋洋洒洒页,超过个人物,囊括万千又全无一物,最终全部浓缩于过去时与现在时的边界线上、普鲁斯特一个人的眼眸当中。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在他眼中无限延伸,相互交错,照满阳光的墙头上闪光的枝叶就可以是一个年代。这个闻不得诸如山楂树、丁香树之类草木香气的经年哮喘患者却痴迷于此,甚至常年闭门的他偶尔外出,是去看他想在书中复苏的树。他始终保持着对风景的爱慕,相信“在一片风景的深处,总有某一种存在的魅力在那里闪动”。
在纪德眼中,《追忆似水年华》最大的特点是它的“无动机性”:无用且不寻求任何证明,不急于证明什么,只是用“极度的慢条斯理”营造无边的迟缓,“似乎书的每一页自身都呈现出完美的自足性”,而这种沉静的叙事状态为读者带来了“持续的满足感”。神奇的是,这样的作品却问世于“一个事件处处战胜观念的时代。(……)在这一个时代,我们还没有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我们只